晓寒:此花开尽更无花
小区里有一个花园,忽一日,菊花就开了,朵朵簇簇,铺成一片金黄,起初有些诧异,继而释然。气候回暖,秋天的花在冬天盛开,俨然已成平常之事。
菊花安静,故司空图有“人淡如菊”之说。安静之花,宜植于老屋墙脚,简陋的篱笆之下,伴随它的,是清风细雨,朝雾残阳,偶有人声、虫唱、鸡鸣、犬吠,如此,方合了闲淡二字。想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大约就是这般娴雅,千百年来,让多少人心生艳羡。只是陶公此举难学,我学不来,别人大概也学不来,都只能在心里头想想,能想想也是好事。世间很多事就这样,“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元稹这个人是爱菊花的,一首《菊花》写得淡雅朴素:“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竹篱轻绕,一丛丛花开在残阳落照里,弥漫着淡淡的苦香。慢慢走,慢慢看,菊花谢了,今年再无花可赏了。诗人是懂花的,赏菊就该在斜阳里,那时,暮色未来,华灯未上,阳光薄薄地涂染,真是恰到好处,其清其静其闲其淡其寂,一一触手可及。
黄巢小时候写过菊花,据说那是命题作文。他未必那么爱菊,大约只是借了人家的瓶子,装自己的酒。他那首《题菊花》,名为写菊花,实际是在写自己:“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 报与桃花一处开。”诗的气势不错,但到底还是小了些,写到最后,无非就是想当个花神,花神只能管着花,拿其他的事务无可奈何,这冥冥中似乎决定了他的命运。不过,终究是我手写我心,一般人不敢写的,他写了,冲天抱负,袒露无遗。放之于文人士大夫的诗中,也算是别开生面。“跋扈之意,已见婴孩之时。加以数年,岂不为神器之大盗耶。”张端义的评价,不是评诗,而是对写诗的人口诛笔伐,显然是站在维护王权的角度,实在有失公允。
郑思肖的《寒菊》是另一种味道:“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全诗重在写菊花的气节,宁可抱香死,也不愿吹落在北风中,那种高标独立,不从流俗,令人肃然起敬。诗人以花自况,亮出心中的旗帜,故国情怀,跃然纸上。人有格,叫人格,花也有格,不妨称之为“花格”,正如范成大在《范村菊谱序》里所说:“岁华晼晚,草木变衰,乃独晔然秀发,傲睨风露,此幽人逸士之操。”
还是去看看岑参写菊吧,他那首《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别具深意:“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寥寥几笔,轻轻淡淡,看似水波不兴,实则暗流奔涌。狼烟过处,断壁残垣,一角怒放的菊花,系着故园的思念、时局的忧虑以及老百姓饱受的战乱之苦,蕴藉含蓄,余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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