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左宗棠在渌江书院
徐志频
道光十七年(1837年)四月初六,左宗棠给在湘潭桂在堂守家课读的二舅子周汝光写去一信,告诉他自己在株洲渌江书院做山长几个月来的感受与心得:生平第一次做老师,每天跟学生打成一片,心思全用在他们身上,自己心情舒畅得忘记疲劳;只是,每天批改学生作业要占去大量时间,自己私绘中国地图的业余爱好,只能暂时放一放了。
从道光十二年(1832年)秋将家眷寄居湘潭桂在堂起,五年来,左宗棠每逢外出有事,都是给大舅子周汝充写信。这次为什么写给了二舅子周汝光?因为周汝充跟着左宗棠来到渌江书院,做了一名学生。
左宗棠对大舅子在渌江书院里的学习表现十分满意。信中一句话可以看出来:“汝充进功之猛,大出意外,兄实喜慰之至。若终久如此用功,则不患不出人头地也。”
岳父周衡在28岁英年早逝,身后留下二子二女,左夫人周诒端是长女。作为大姐夫,左宗棠有教育两个舅子,为周家光大门庭的责任。左宗棠生性操心重、责任心强,他乐得做这件事。
左宗棠最初是怎么受聘渌江书院山长的?
缘起湖南巡抚吴荣光的推荐。清朝规制,地方书院山长由进士或举人担任,且须由声望人士举荐。左宗棠在长沙湘水校经堂就读期间,吴荣光是他的授课教师,左宗棠曾七次取得全校第一,吴巡抚对他知根知底,格外赏识。
1835年,吴荣光得知左宗棠第二次会试落榜,闲居于湘潭桂在堂,顺势给门生提供一个机会。
巡抚亲自出面举荐,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左宗棠到来之前,渌江书院学风怎样?我们先来看左宗棠的前任王继之。
王继之乃湘潭人,功名及朝廷副贡,执掌山长期间,他曾作过一首《渌江留别》诗:
白云留我住三年,久居深山客亦仙。
百里莺声喧昼暖,六斋灯火破春眠。
新词旧句消前债,细雨和风认俗缘。
自笑兰亭成底事,永和赢得集群贤。
全诗字里行间,弥漫的是一股“仙气”。
这也是中国僻静地方书院在经历“乾隆盛世”之后学校里的常见风习,可以说是出于一种普遍的无奈。书院既然纳入“官学”,学生的前途,是考取功名,入仕为官。不说国家官职有限,功名亦有定数。三年一届的乡试,湖南中举者不会超过五十名;三年一届的会试,全国最多录取不超过四百人,湖南的名额,在十五名左右。这意味着,绝大多数学生在求取功名的路上将颗粒无收。
当以功名入仕的道路拥塞堵截,多数学生成了“陪读生”。他们除了跟老师学习道家文化以修身养性,找不到更好的出路。
但中国社会此时已经发生了变化。处于古近之交,商业文明西风东渐,技术之“利”,逐渐渗透进道德之“义”。除了极少数学生天资聪颖可以接受“精英教育”,多数学生真正需要的是“技术教育”,通过几年的学习,掌握一门生存的本领。
左宗棠17岁便自行研读了《读史方舆纪要》《天下郡国利病书》《水道提纲》《农书》这些技术类书籍,有了扎实的学养基础。以理性、实用的眼光,他一眼看出了渌江书院之前教育学生存在的问题,同时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他从三个方面着力,对渌江书院作出全新改革:
一是肃院规。以《朱子小学八则》作为渌江书院的院规,以“洒扫、应对、进退、爱亲、敬长、隆师、亲友之道”作为考察学生的准则,培养他们的品德与人格。
二是严学风。要求学生每天必须写学习笔记,以记录功课心得。每天晚上,左宗棠逐个检查学生的笔记内容,对疏懒废学或弄虚作假者,扣除膏火(生活补助),以奖励勤学苦读的学生。
三是改教材。左宗棠删减了“经史子集”中说教的部分,增加了舆地、农学等课程。他还专门设置了田野调查课,大幅度提高“理工技术”内容的比例,以弥补纯粹道德人格教育的空洞。
作为教书先生,左宗棠比一般八股先生高明的地方,在于他抓住了教育的实质和根本:“制外所以养中,养中始能制外。”教授学生读四书五经,目的只是培养他们正直、善良的道德人品,在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与价值观之后,最重要的是在实践中教会他们“学用合一”,且有切实可行的方法,将正直、善良的道德人格,在社会生活中实践出来、运用出来,而不是依然停留在口头上、书本里。
左宗棠通过教学实践印证,对改革方向更加深信不疑。这从他后来赠秀川三兄的一副对联中也可以看出来:“诚意功夫惟慎独,匡时事业贵知人。”
古朴陈陋的渌江学风,经过左宗棠化腐朽为神奇的点化,酸腐气、飘逸气逐渐不见了,书院上下清风朗朗,自内到外生气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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