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与安化黑茶轶事

　　 文政安

　　最近，由晚清名臣陶澍后人郑逢漓捐赠的左宗棠手书三封珍贵真迹引起瞩目。其中一封左宗棠担任陕甘总督期间给女婿陶桄的信中写道：“此间荒远寒苦，物产薄乏，变乱已来，山泽俱空，尤非往日之比。望婿寄安化茶砖百□，粗梗数百□，果子狸数具，以疗病下酒为盼。”信中提到“安化茶砖、粗梗”指的是安化黑茶，其用途是“疗病”，足见左宗棠对安化黑茶的保健功效有着深入的了解。

　　左宗棠(1812-1885)，字季高，湖南湘阴人，署名今亮。官至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封二等属靖候，谥号文襄。曾参与平定太平天国、捻军和陕甘回乱，组织指挥了消灭阿古柏政权及收复新疆的战争。他极力主张抵御外侮，是清朝不可或缺的重臣，与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并称晚清四大名臣。

　　那么，左宗棠与他在信中提到的安化黑茶之间究竟有着怎样渊源和鲜为人知的故事?

　　才露醴陵，邂逅名臣陶澍

　　左宗棠的仕途并不顺利，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失利，历史注定左宗棠无法按正常途径步入仕途。

　　左宗棠在人生道路上徘徊之时，他的老师胡荣光给了他一份差事，让他去自己在醴陵开办的渌江书院当山长，管理学生的学费。

　　然而，就是这次当山长的机会，给改变左宗棠一生的命运带来了际遇。

　　左宗棠到醴陵不久，恰遇时任两江总督陶澍从江西回家省亲。陶澍是朝廷重臣，湖南安化人。醴陵县令得知陶澍要来，忙不迭地安排接待事宜。万事俱备之后，县令左顾右盼，觉得还必须写上一副欢迎楹联。

　　县令跑到渌江书院，找左宗棠捉笔。左宗棠对陶澍卓著的政绩早有所闻，对他十分崇拜，于是欣然命笔：

　　春殿语从容　廿载家山　印心石在

　　大江流日夜　八州子弟　翘首公归

　　陶澍到醴陵后，第一时间看到了这副楹联，心里暗暗称奇，小小的醴陵县，竟有如此才华横溢、文采斐然的奇才，且此人对自己又是如此了解。

　　楹联构思精巧，对仗工整，联意隽永。上联巧妙地融入了道光皇帝两次手书“印心石屋”这件令陶澍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事件，下联表达的是整个江南人民都盼着陶澍回家省亲。即颂扬陶澍为官之功德，又没有吹捧痕迹，恰到好处!

　　陶澍来不及歇脚，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位才子。在县令的引见下，两人很快在渌江书院见面了。

　　陶澍是大名鼎鼎的封疆大吏，而左宗棠此时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书院山长，这年左宗棠刚刚25岁。

　　地位与年龄的悬殊，并没有成为他们交流的障碍，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谈了一天一宿，连饭都忘了吃。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是到了分手的时候，陶澍不断拍着左宗的肩膀，你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将来国家会用得着你，今后你有事可随时来找我。

　　左宗棠对陶澍仰慕已久，深深被陶澍礼贤下士的风范折服。这次偶然见面，两人竟成了忘年之交，也给左宗棠日后的人生道路埋下了伏笔。

　　受托督府 茶乡修身八载

　　道光十八年(1838)，左宗棠第三次进京会试不第，南归途中，他特地绕道南京，前往两江总督府拜会陶澍。

　　这一次陶澍没有与左宗棠秉烛夜谈，而是让幕僚们和左宗棠轮番交流，话题无所不及，从国家大事到家常琐事。

　　十多天后，左宗棠准备辞行。陶澍突然拉着他的手，恳切地说，听说你有个女儿，刚好我有个儿子年纪与其相配，希望能和你结为亲家。

　　左宗棠惊愕不已，对陶澍亲自提亲深感意外，连连摇头：“不妥!不妥!”

　　陶澍对左宗棠的心思早已洞察，他紧紧拉着左宗棠的手说，若论年龄，儿女年龄相近即可，不须论亲家年龄；若论门第，凭你的才干，日后的地位必定远胜于我，望你不要推辞这门亲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左宗棠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默允。

　　陶澍晚年得子，且体弱多病，他估计自己没法看到儿子成年，托孤成了他的一桩寝不聊寐的心事。

　　陶澍被誉为晚清湖南人才的“带头大哥”，最能慧眼识才。在他的眼里，左宗棠是未来不可多得的国之栋梁，更是自己托孤的最佳人选。

　　第二年(1839年)，陶澍在两江总督任上去世，留下年仅7岁的独子陶桄。左宗棠为报陶澍知遇之恩，从湘阴老家前往安化，挑起了打理陶家家业和教育陶桄的重任，左宗棠在此一待就是八年。

　　八年里，他一方面精心教导未来女婿陶桄，一方面在此饱览群书。

　　后来他说，他在陶家感到最惬意的是陶家藏书十分丰富：“吾在此所最快意者，以第中藏书致富，因得饱读国朝宪章掌故有用之书。自海上事起，凡唐、宋以来史传、别录、说部及本朝志乘记载，官私各书,凡有关海国故事者,无不涉猎及之，颇能知其梗概,道其原委，此亦有益之大者。”他“暇日皆遍读之, 学力由是日进，一生勋业，盖悉植基于是时也”。左宗棠在安化陶家的八年，是为后来创造伟大事业奠定坚实基础的八年。

　　安化是全国著名茶乡，小淹是安化黑茶的主要产区之一。陶澍自幼爱茶，喝着家乡的茶走向全国。

　　陶澍一生中也留下了不少关于安化茶的优秀诗词作品，最著名的诗篇有消寒诗社诗四首与《茱萸江竹枝词》等。

　　……“茶成与商人，粗者留自啜。谁知盘中芽，多有肩上血。”……(摘自消寒诗社诗)

　　“身背竹篓上山岗，白云深处歌声昂。十指尖尖采茶叶，笑语阵阵比情郎。”(《茱萸江竹枝词》选)

　　“才交谷雨见旗枪，安排火炕打包箱。芙蓉山顶多女伴，采得仙茶带露香。”(《茱萸江竹枝词》选)

　　这些诗句不靠奇词丽语，不怀巧思匠心，朴实地叹茶农生涯之艰辛，展安化茶叶之特色，后被曾国藩称之为“笔笔诚实”。

　　陶澍对家乡茶的一往情深，深深地感染着左宗棠，给左宗棠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在后来《答潭文卿》的信中，左宗棠提到：“三十年前馆小淹陶文毅里第，即山、陕茶商聚积之所，当时曾留心考究，知安化夙称产茶，而小淹前后百余里所产为佳亦最多…… 每斤黑茶，至贱亦非二三百文不可得也。”这段描述不仅展示了左宗棠对安化黑茶的深入了解，还反映了他对茶叶贸易的关注。

　　左宗棠认真研究过安化黑茶的历史和贸易：自明代以来，将安化黑茶销往西北市场的并不是安化本地人，而是由山西、陕西、甘肃等省茶商为主的西邦。政府为加强西北边防，推行茶法和盐法，山陕商人往来于边塞和中原之间，源源不断将黑茶从安化运出，一步步占据西北茶叶市场。

　　清代是安化黑茶的又一兴盛期。清道光、咸丰年间，也就是左宗棠在安化期间，安化小淹、江南一带设置的黑茶茶行众多，形成了“茶市斯为最，人烟两岸稠”的繁华景象。

　　左宗棠开始喝上了安化黑茶，日久生情，渐渐与之不离不弃。他不仅爱喝黑茶，对种植加工黑茶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在湘阴东乡柳家冲自己的庄园“柳庄”开辟了茶园，从陶澍家乡安化移植茶苗，种植了茶叶。他每自安化归来，便巡行陇亩督工耕作，过起了自由自在的农民生活，自号“湘上农人”。茶树长成受益后，他又在茶园旁边建起了茶坊，开始制作黑茶。直至今日，百年老茶坊仍屹立在左公茶园旁。

　　之后，连年征战，戎马一生，黑茶也一直伴随着他走南闯北。

　　平乱大漠 重振边茶雄风

　　左宗棠四十岁这年在胡林翼等人的举荐下开始在长沙步入仕途，先后参与长沙保卫战，平定太平天国，创办福州马尾船政局和平定捻军等重大历史事件。

　　左宗棠率军经过数年征战，一举收复了新疆。自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至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左宗棠担任陕甘总督，连续经营西北十四年。

　　从1852年开始，安化黑茶产业连续遭遇滑铁卢。经营官茶的东、西二柜茶商逃散，黑茶引茶运销几乎停顿。西北地区黑茶供应链基本中断，给西北人民的生活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陕甘初定，西北寒苦之地，茶叶奇缺，给左宗棠的平乱清军生活带来了许多困扰，于是，左宗棠修书给女婿陶桄，让他寄去安化的茶砖、粗梗等，以解当务之急。

　　兰州自古以来就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是西北地区最重要的茶叶集散地，边茶是边疆地区少数民族的生命之茶，茶税又是当时政府主要的税种之一。为解决财政危机，恢复西北边民的正常生活，左宗棠对西北茶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一是豁免历年积欠课银，停止应征杂捐，消除所有茶商的顾虑，充分调动了茶商的积极性。

　　二是另组新柜，恢复茶销规模，在原有东西二柜的基础上，组建新的茶叶组织——南柜。南柜的茶商的组成主要是湖南老乡，在西北军政府强有力的扶持下，南柜的经营业务和规模迅速发展。

　　三是改引为票，严格税制，整顿茶务之前，西北地区的茶商一般靠“茶引”购买茶叶，不受数量限制，可随意领取茶引，使得茶引制相当混乱，左宗棠改“引”为“票”之后，杜绝了偷漏税收的现象。

　　四是鼓励茶商运销湖南黑茶与外商竞争，针对外商在沿海各口岸廉价购销茶叶的现象，左宗棠经与湖南管理当局协商，对于持有陕甘茶票的茶商运茶过境时，只征收税金二成，其余八成由陕甘都督府补贴，在湖南应解甘肃的协饷内划抵。这一措施的实施，既激发了茶商经营湖南黑茶的积极性，又解决了甘肃协饷历年拖欠的难题。

　　新茶法实施以后，西北茶叶经销迅速恢复了昔日的繁荣，也大大刺激了黑茶产地的茶叶生产，安化大片荒芜的茶园很快恢复了生机，茶坊进入了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通往西北的茶路也很快变得繁忙起来。

　　左宗棠改革西北茶务，挽回了晚清咸(丰)同(治)年间西北茶销停滞的被动局面，奠定了之后六十年西北边销茶繁荣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