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纹方鼎千回百转好还乡 ——宁乡市出土国宝文物系列之二
随着“国宝回家——宁乡首届青铜文化艺术节”在炭河里拉开帷幕,展览吸引四面八方游客蜂拥而至。本次展览展出青铜界“四大天王”,“尊王——四羊方尊”(数字版)“鼎王——人面纹方鼎”“铙王——象纹大铜铙”“瓿王——兽面纹巨型铜瓿”等20余件宁乡出土的国家一级文物,为游客揭开了尘封几千年的青铜器的神秘面纱,向世人展现了青铜器的独特魅力。
在历史长河中,黄材只是宁乡市西南一个普通的山地丘陵小村,与其他湘中小村大同小异,如河滩的一粒沙,没有人会对它投入过多目光。但随着诸多青铜器的出土,这个普通的小村慢慢展露出她神秘的微笑,熠熠生辉,惊艳世界。在四羊方尊面世之后的半个多世纪内,黄材炭河里境内及周边地区又陆续出土了大量商周青铜器,其中不乏价值连城的重器,例如现藏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和法国巴黎赛努斯奇艺术博物馆的两件虎食人卣。1959年出土的人面纹方鼎,被誉为“鼎王”。1983年月山出土、重达221.5公斤的象纹大铙,被誉为“铙王”。还有2001年几个小学生在炭河里沩水河中游泳时发现的巨型兽面纹铜瓿,被誉为“瓿王”等。300多件青铜器在黄材及周边源源不断地被发现,让考古学家惊喜不断,国内外学术界对此一直广泛关注。宁乡黄材,也因此被誉为“中国南方青铜器之乡”。
今天让我们一起来穿越时空的隧道,对话“鼎王——人面纹方鼎”,来一次心灵的交流和历史的碰撞。
一朝梦醒浑身碎
“百转柔肠还真史,浪漫情怀系古魂。”考古工作者以他们穿透时空的目光,揭开了许多历史秘密。在炭河古城,也掀开了尘封几千年的古代方国的面纱。
1959年的春天,宁乡县黄材镇胜溪村,到处是一派火热的场面,因为一个全国最大的土坝水利工程——黄材水库不久就要在这里诞生。考虑到能够造福子孙后代,这里的村民个个干劲十足。就在大伙忙碌当中,一个姓邓的农民抡起锄头使劲地扒了下去,只听见“砰”的一声响,锄头碰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他起先以为是一块石头,等到把“石头”四面的杂草和泥土清理出来,才发现竟然是一个墨绿色的铜器。周围的村民立马围了过来,争相抢这个铜器,情急之下,这邓姓村民举起手中的锄头狠狠砸向那铜器,“嘭嘭”几下,铜器瞬间支离破碎。邓姓村民做梦也没想到这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国宝,因他鲁莽几锄,变成了一堆废铜。围观的村民见状,不欢而散。邓姓村民马上用装肥料的袋子把废铜碎片袋回了家。在家放了两天之后,他趁着夜色将那包废铜碎片和家里的废铁一起卖到了镇上废品店。但邓姓村民挖了铜器的消息还是被黄材镇胜溪村村民传开了。第三天深夜,一个陌生人打着火把,悄悄地来到了胜溪村那位邓姓村民的家中,问有啥古董。原来这位神秘的来访者是一个专门做古董生意的商人,在与那邓姓村民进行了几分钟短暂的交谈之后,就匆匆地离开了村庄。古董商离去后不久,黄材镇的胜溪村又来了一位神秘的到访者,一番走访之后同样找到了那位邓姓村民家,也同样经过了这么一番简单询问。这一位神秘来访者却不是古董商,而是湖南省博物馆文物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敏感地意识到,当废铜碎片卖出去的可能是文物。事不宜迟,他立马来到邓姓农民所卖碎铜片的废品店寻找,但找遍了店中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邓姓农民所描述的碎铜片。
废品收购站已经没有邓姓村民送来的碎铜片的踪影,那么会不会已经被那个走在文物工作者前面的古董商给弄走了呢?如果弄走了,那种贪婪的商人又会把它带去哪里?如果没有落入古董商之手,这件已经被砸成了十几块的文物,是不是已经进入了炼铜炉里,接受被烧毁的命运?就在工作人员万般失望迷茫之际,废品店老板无意间说道:“前天,有一车废铜被送到了长沙一个叫毛家桥的仓库。”这真是黑夜里的一盏指路明灯,瞬时点燃了工作人员心中的希望。
妙手修复惊天下
当时长沙的毛家桥是湖南省物资局的一个中心仓库,大部分废品站收购的东西都汇集在这里。在废铜仓库,专门的拣选师傅将对铜料再次分拣,然后分送到有关冶炼厂。几个文物工作者火急火燎赶到毛家桥废品店,当看到诺大的收购站堆积如山的废铜废铁时,一时傻眼了,要在这里寻找十多块碎铜片,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湖南省博物馆的文物工作人员并没有就此放弃,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一场大型寻宝活动在此展开。湖南省博物馆专门安排何炳初和李光远两位专家蹲守在毛家桥中心仓库,再派多人分头仔细翻找、寻觅,唯恐有遗珠之恨。经过一番地毯式的翻找,拣选文物的师傅幸运地找到了这件器物残片中的一块。首战告捷,专家们信心倍增,他们认为其余的多块碎片应该也在这里,然而在翻遍了整个仓库之后,竟然再无一收获。真是好事多磨,原来就在文物工作人员来这之前,有一车废铜废铁已被运往冶炼厂。事不宜迟,文物工作人员火速派车全力追赶,终于在中途截获了运输废铜废铁的货车,将那车货原封未动拖了回来。功夫不负有心人,专家们终于在这车废铜废铁中惊喜地找到了四张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面像铜块和其他残片,文物工作者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们这又是一个惊天大发现!
于是,碎铜块被火速送回了湖南省博物馆进行修缮。当时承担国宝修复工作的主要人员就是36岁就成功修复过四羊方尊的文物修复师张欣如师傅。张欣如1930年代便在河南省开封市的“倾古斋”学习古玩修复技术,19岁时进入古玩店当学徒,因为勤奋好学,受到了师父的赏识,获得了文物修复的真传。1954年4月,张欣如调至湖南省文管会。张欣如是当时湖南省数一数二的文物修复专家。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张欣如啥也不做,就埋头扎在工作室,他先把每一块铜残片都编号,以防止错乱或丢失,然后从口缘部分开始拼出来,慢慢对照,慢慢修复,最后顶部、腹部。修复完成后,发现缺少鼎的底部和一只足,工作人员又顺着废铜的转运路线,在株洲废铜仓库找到了底部残片。张欣如师傅根据其他三只脚的花纹,为这鼎铸造了一条假腿。经过整形、补配、焊接、作旧等一系列修复,这件铜鼎终于“破镜重圆”,再现了昔日的风采。灯光映射下,铜鼎器身光彩夺目,器形雄奇,工艺精美绝伦。此鼎通体碧绿,呈长方形体、二直耳、四柱足,器四角有较高的扉棱,外表四周饰形象相同的半浮雕的半人半兽的“超人”。人面整体轮廓方圆,脸庞宽润,高鞭骨,双眉弯如新月,双目圆睁、眼眸深邃,宽宽的嘴唇丰厚无须,双耳厚、大,佩戴爪型的坠饰。耳上有“几”字型的装饰,表示头上也有头饰或冠带。在场的人盯着这件稀世珍宝,不敢大声呼吸。
“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时隔两年,残缺的一腿竟然也在株洲找到了,真是万幸。于是用这条真腿换下了假腿,“大禾人面纹方鼎”终于真正实现了浴火重生。
这件大禾人面纹方鼎是中国唯一的以人面纹为饰的鼎,也是当今世界上唯一一件以真实人面作装饰的人面纹方鼎,是目前青铜方鼎中独一无二的孤品,绝无仅有的珍品。人的形象也和真人一般,与青面獠牙、半人半兽的人面纹饰相比,不但不显得可怕,还能给人以肃穆崇高的美感,具有非常重要的研究价值,堪称一级国宝,被誉为“鼎王”。由于鼎腹内壁铸“大禾”两字铭文,因此鼎亦被称为“大禾方鼎”。专家分析,“大禾”可能是器物所有者的名字,也或者可能是为了庆祝丰收或补救丰年而铸造的,因为“禾”字是谷子成熟时谷穗沉甸甸下垂的形象。大鼎通高38.5厘米,口长29.8厘米,宽23.7厘米。经考古学家确认年代为商代晚期。后来,这件铸造于商代的匠心独运的青铜器精品——人面纹方鼎被收藏于湖南省博物馆。
夺人心魄解谜团
商、周有鹿头纹、兽面纹作主题纹饰的青铜器,但人面纹饰较为稀有珍贵,特别是四个相同的人面纹装饰器体的主要部位,更加奇特。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向桃初说:“人面纹方鼎是全国发现的唯一一件以人面纹为饰的方鼎。目前独一无二的孤品,绝无仅有的珍品。”
有的专家认为这组人面纹有爪而无身,属于传说中“有首无身”、贪吃人的凶兽饕餮一类怪神。究竟为何采用如此写实的人面纹作主题装饰,仍是个不解之谜。
“人面共欣赏,疑义相与析。”人面鼎上的半人半兽的“超人”身份,至少有以下几种说法:蚩尤、祝融、饕餮、为君造像、傩面、黄帝、所有者的祖神、女性统治者等等。
由于鼎腹内壁铸“大禾”两字铭文,似乎给破解方鼎之谜带来了新的线索。在以往的青铜器研究中,器物本身的铭文往往是破解他们身世之谜的重要突破口,因此只要破解“大禾”二字背后的秘密,就有可能是人们对人面纹方鼎认识的更进一步。那么“大禾”二字,到底指的是什么?围绕着“大禾”这两个字,专家们的意见不一,发生了很激烈的争执。如此写实的人面纹装饰,到底是谁?专家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一是神农炎帝说。有人认为得青铜鼎的,既然有“大禾”两个字,那就说明鼎腹这四张人面就是大禾,那么大禾是谁呢?通过“禾”字的解读来寻找这个人,有专家根据《说文解字》解这个“禾”字说:“嘉穀也。二月始生,八月而孰,得時之中,故谓之禾。”可见我们中国古代用“禾”来描述一种重要的农作物,从此与粮食有关的字都以“禾”字为偏旁,比如“稻”“稷”等等。因此有专家认为这个“禾”既然是神灵,就与粮食作物有关,这个大禾呢,也可以引申为天神,那这个大禾就是主管粮食的天神,那不就是尝百草的炎帝神农吗?这位专家就认定这个大禾人面纹青铜方鼎,就是用来祭祀神农炎帝的礼器。
二是大禾方国女权说。有专家根据甲骨文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这个禾就是人的姓氏,很可能是指一个叫禾的侯国。因为在甲骨文中出现了“上丝禾侯”这样的词句,意思就是有个叫上丝的人去见禾国的君主。既然这个大禾方鼎发现于湖南省的宁乡县,他就推断这宁乡县在商周时期很有可能就是禾国的所在地。
这个大禾方鼎,就是禾国君主用来祭祀神明的重器,大禾方鼎祭祀的神明又是谁呢?这位专家呀,他就根据这个人面纹,认为从纹饰宽圆的脸庞、弯如新月的眉毛、丰厚而无胡须的嘴唇,可以推断其属于女性,很可能就是禾国信仰的神明或统治者形象。把女人塑成神明,学术界一般认为与女权有关。也许,当时大禾方国就是女权的天下,其统治者就是一个女人,关于她的一切往事早已无凭可考,唯一留下的,便是这件精美绝伦的青铜重器,它就是侯国国君拥有的宗庙重器。
根据这个形象的女性特征就推断、就认为这是个女神,由此又推断这禾国是女性氏族社会,供奉的神明也是女性。这完全是专家个人的推测,实在没有办法证明他的观点:这个大禾国是否存在?他的领袖是否是女性?无从考证。不过这位专家,却从遥远的西方找到了证据:古代的埃及有一个女神,叫哈索尔,也被翻译成哈托尔,她面孔跟这个大禾方鼎的形象基本一致;这个哈索尔是古埃及的爱情之神、富裕之神、舞蹈之神、音乐之神,四个神明集于一身,所以有四张面孔;在古埃及不同的神话故事中,哈索尔的形象是四张不一样面孔,跟这个大禾人面纹方鼎的形象的确很相似。这位学者还说远在商朝时期,古埃及文化就在中原传播了,在宁乡县发现的这个人面纹方鼎,它是当时当地最高王权的代表,这是商朝人将古埃及的石雕像变成了青铜作品。
正因为石雕作为可视、可触的艺术形象,可以说从人类艺术起源就开始了石雕的历史。石雕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距今一二十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中期。而陶塑艺术则出现在中国新石器时代,大约在距今一万年左右,我们的先民已会烧制陶器,在距今七八千年左右,开始进入彩陶时代。由于石雕、陶塑易于造型,质材随处可得,因而它们始终是雕塑的主流。历史进入了商代,青铜器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它的铸造工艺和造型手段都更上层楼,这个高精度的技艺跨越是无法用形容词来表达的,只能说是先人智慧的结晶。以四羊方尊和人面纹方鼎为代表的一批铜雕精美绝伦,成为商代青铜器的杰出代表。这也许是人面纹方鼎比埃及石雕更为珍贵、成为一代“鼎王”的原因。
受到印度和中原文化影响,柬埔寨的吴哥窟也有“人面像”。其石雕建筑“人面像”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三是持有者说。迄今为止发现的青铜器上大多有很多文字,比如司母戊方鼎、大盂鼎、毛公鼎等等,铭文中出现的人名往往是鼎的制作者、持有者或者是使用者,与祭祀的对象无关。因此,有专家认为这大禾,很有可能是此鼎的持有者,他很可能是禾国的君主或者某位贵族。
但是这鼎腹四面的人面纹很可能是这个鼎祭祀的神明,那么这个“大禾”方鼎祭祀的神明究竟是谁呢?这是留给文史学家的一个谜团,有待人们去发掘和考证。
四是黄帝说。随着对这个青铜鼎研究的深入,人们渐渐就把鼎的四面的人面纹跟黄帝四面(也就是黄帝有四张面孔的传说)联系起来了。那么黄帝怎么会有四面呢?据史料记载,在5000多年前呢,当时是神农炎帝统治的时代,这炎帝的统治渐渐开始衰落了,诸侯不听话了。北方的戎狄族首领叫轩辕,先是为天子当助手,等到他的实力足够强大了,他就跟神农连打了三仗,结果把炎帝打败了。又过了不久,东方部落有个叫蚩尤的首领,跟这个轩辕决战,结果蚩尤不但被打败,而且被俘被杀了,诸侯们就拥戴轩辕为新任天子,他就是黄帝。黄帝便开始南征北战征讨四方,疆土迅速扩大。汉代司马迁《史记》记述黄帝活动范围,东至于海,西至崆峒(即甘肃陇右),南达长江,北至釜山。南北东西皆约1500公里。这完全是一个古代帝王的形象。但既然只是帝王不是神,怎么可能有四张面孔呢?《太平御览》中有这么一段,“子贡问孔子曰:‘古者黄帝四面,信乎?’孔子曰:‘黄帝取合己者四人,使治四方,不计而耦,不约而成,此之谓四面。’又曰:‘禹长头,鸟喙,面貌亦恶,天下从贤之者学也。’”
子贡问孔子,听说黄帝有四张脸,这个说法可信吗?孔子解释说,是黄帝派了四个贤臣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治理国家,这四个人心灵是相通的,不用商量,都会完成任务,不用沟通,不约而同地都会把国家治理好,所以就传说黄帝四面,实际上是黄帝手下的四位贤臣,这就是所谓的四面。孔子的这个解释,让这个神话传说变得非常合理。在孔子的心目中,黄帝是人不是神。
《吕氏春秋》中有这么一段,“黄帝立四面,尧舜得伯阳、续耳,然后成。”“黄帝使人四面出求贤人,得知,立以为佐,故曰立四面也。”可见黄帝并非是四面,而是“立四面”,向四方寻找贤人以求治理,这个解释与孔夫子的说法也相似,并非是神话传说中的四张脸。
1973年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战国佚书四种,其中《十六经·立命》明确记载着黄帝的奇特面貌:“昔者黄宗质始好信,作自为象,方四面,傅一心,四达自中,前参后参,左参右参,践立履参,是以能为天下宗。”
这里的黄宗就是黄帝,黄帝质始好信,所以他自己做了四张“像”,面向东南西北四方,这样既可以同时接受来自四方的氏族小国的朝拜,也表示黄帝是出于公心一视同仁地对待四方氏族。也就是说,在这里的黄帝“四面”,是指黄帝设置了画像“面向四方”。那么看来,战国时期的确流传着黄帝四面这样的传说,并不是孔子解释的四个贤臣或者到四个方向找四个能干的大臣,而且这战国帛书所描述的“方四面”跟这个人面纹青铜鼎的形象非常吻合,所以有人就认为这座青铜方鼎很可能是用来祭祀黄帝的。
虽然专家众说纷纭,但是人面纹方鼎依然矗立在博物馆,守护着三千多年前的沧桑故事,静默无言。
“三千余载日月轮回久,八万里江河岁月长。”三千多年水火洗礼、涅槃,让人面纹方鼎再次从古老的史册中款款走来,走近魂牵梦绕的华夏子孙。现在她静静地屹立在炭河古城青铜博物馆的一隅,无声地诉说着三千多年前大禾方国发生的动人故事。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人面纹方鼎在阔别故乡六十三载的今天重返炭河里,站在她面前,我仿佛掀开尘封的历史,与一个朝代对视。仿佛祭拜天地的号角,依然划破长空。透过烟雾弥漫,我看到那些正在祭祀叩拜的身影以及猎猎旌旗。我听到钟磐之声和鼓瑟齐鸣。仿佛是岁月重塑了方鼎之生命,让她高举数千年不朽的灿烂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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