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诗会《诗人阵线》(九十)|湖南诗歌学会诗人大展(23):谭莉的诗
你好,郴州(组诗)
你好,郴州
郴州,这名副其实的“林邑之城”
是我生命起步的地方
在我眼里是绵延的青山,迤逦的水
郴州,这让我熟悉又陌生的地名
写满了密码,屹立的岩石冷却
总有它的原因。很多年以前
亲人的感觉还在,时光险些走失
冬青树一年四季地青葱着
祖父曾经回忆过往事
祖母离开人世的时候,天在下雪
门前的无花果等不及开花就青黄不接
孩子们喜欢往山里跑。而父亲告诉我
母亲从嘉禾远嫁而来
和父亲一起拼命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
这相依为命的一家人蛰居乡下
阳光从未走远,暖暖地照在我的身上
南岭大道的前身是村路,很窄
小时候割鱼草的经历让人沮丧
郴江河畔的荒凉就是一幕活生生的剧情
乡村常常使我哭泣,那时候
让我动摇的瞬间是之前的陈旧月色
而重生的紫荆如苦楝子树一样长成了参天之势
板栗树结了毛茸茸的果实,年轮在树下缩小
半个世纪就这么过去了,河边种上了柳
紫薇眼看着泛滥成灾,要淹没时间的无涯
我站的地方,是今天的南岭大道
往北是长沙,往南是海南,城镇化推进
高楼林立,田野被填平,世界比以前更寂寞了
推着小推车的年轻的母亲,散步的男人
戴头盔的骑脚踏车的少年
都带着五月的手环
没有人提及梦想,诗和远方
可是,我们知道,不论怎样,离开多久
我们都会回来,家乡是有根的
一定会在深夜的梦里,呼吸生长
敦促我们放慢脚步的地方
有时候叫郴江
有时候叫郴州
郴州轶事
一直想要鹰的天空
我没有真正的草原
无望的人生给了我一季春风
我没有真正的翅膀
身在乡村的时间,每一步都荆棘丛生
有如候鸟的命运
身为女儿,我怕冰雹,怕失去怀抱
身为母亲,我怕黑,怕孩子的哭声
怕一个人困守在崎岖的路上,回不了家
田野下了一场雪,紫竹梅被扑倒。由远及近
接二连三地枯萎,又接二连三地长出来
一些新芽,试图紧紧抓住春天的尾声不放
再好的岁数也有它的局限啊,茉莉
不会开在深秋以后。青春也不过如此
雪花不会有雪花以外的定义,星辰
又怎么落入荒野的天空?
这样的问题自始至终我都无法回答
撇开浅处的结节不说,此刻,空气层层
剥离水墨里的每一寸骨头。要打起精神
拼尽全力稳住生活的重心:这浮夸的生活
这多余的阳光啊!很多年了,要谨慎
要警惕任何形式的流离失所,要小心
再小心,一朵云的轻,时刻都要保持体重
要俯身辽阔,置身深潭,甚至泥泞
远处的田野杂草丛生,天空低矮
屋檐旧了,郴江从低处开始涨潮
没过我的脚踝,江水立刻白了
同时白了的,还有我的鬓角
一天天比江水还白
北站口
随便一点
都只是一个地图上
找不到的地址。只有位置
共享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一小点
同时在郴江以北的地方
柏油马路修通到了村口
对面的山峦浮出水面,如在眼前
那是山上的苏仙仍在打坐,时逾千年
种的蛊
那是每天清晨
被不知名的鸟儿唤醒的时候
太阳升起的地方
阳光好的时候
可以看到的
天空的颜色。经年
云起云聚倒映如水的湛蓝
多像平湖的样子:那些一朝沉沦的陷阱
破碎的体验,被再一次渗透
人间的圆满
无数匹牵回马厩的犊子
终于失散了它们
驰骋游牧的草原
孤单的日子里,更多漂泊无依的柳絮
也找不到春风
人民西路的香樟树
人民西路的尽头
是联想售后郴州服务站
门前有一排树。三年前
它们一棵比一棵单薄地在街头垂首矗立
它们的视野一路向主干道延伸
它们在月亮以外的地方
蹲点。绕过同心桥
经过人民电影院的门口
从五连冠斜插过去
海棠花比月亮更迟些醒来
月亮上的桂花树一夜末眠
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如此
我要去的地方是另一条路,与海棠花无关
不在意识形态里,相比凌晨四点的花开
路不是太远……
电影一直很好看。直到散场,
街道两旁挺拔的香樟树触摸到云端
我想到了晚上,它们会不会合谋撤退
要经过几处红绿灯,没仔细数
路口向左或者向右转,没仔细看
小罗在这儿值守了三个年头
九月,我的脚步没有落空
“你一直在用它写字?”他轻描淡写地问。
他一丝不苟地在检查N年同一台主机的路线故障
不多给他一些人工费,我会寝食难安
立春
到来以后
郴江湖水更清澈见底
故乡已经出走在千里之外,鱼随水动
春风一路往南,终于走过熟悉的山坡
不安与拘束如紫藤的新叶
纷纷剥落
时间总是背着风聚齐了那些
遗落民间的新年,以至每次我都有预感
春天都在意料之中来临,像女人与孩子
从不刻意隐瞒真相,她们相濡以沫
不像秋天过于苍老,却从不示人
此刻,橘红是很吉利的颜色
我的手已经触摸到崭新而
饱满笃实的喜悦:像橘生淮南
它们介于故乡与他乡之间
用错落有序的光泽
宣告一种结局
西河
如果要仰望幸福,就去西河
我算过,途经郴州的路数西河最远
如果说西河的马厩有无数匹黑马驹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它们的奔腾
良田千顷不及水流山转,从最古老的开端
开疆辟土的勇士头顶着桂冠
那时候还没有你我,天地一片混沌
森林总是人间埋藏最久的光阴,向日葵也向
低于尘埃的流水俯首:何况你我
我们生而具备自我疗愈的伤口
快乐总是短暂,西河也会老
移动的年份总是那么逼仄
莲花山是众生的福祉,山下良田千顷啊
桐花易落,遇见就种一棵吧
心中向阳的人是有福的,谁没有过痛苦
怀揣泪水和爱,舔着锋利的刀口
舞蹈?谁没有向着日出的方向
张开双臂,用力奔跑
用前半生播撒五谷
用眼泪汇成河流
身披静谧的乡村月色
我追赶父亲的脚步
一刻也没有停歇
七月的向日葵转成了金黄
低洼地势蓄满了水
一次次被蝉鸣推着涨到了胸口
说到生日快乐的时候
大片的向日葵开始成熟
雨中的花瓣洒向了故地
半生短暂活下来,我已经
用去了四分之三的余额
说到我的前半生
松鼠此时是一个很好的隐喻
跃动的身影在松子搬离树干时
让年龄顺势虚长了一岁
坚固的牙齿渐渐有些松动
骨骼跟着拆解成一截无实质意义的符号
重砌壁垒:只觉得羞愧
倾尽全力每走一步都毫无征兆地被退回
又被远方的雨季放逐
小径分岔的花园
高温黄色预警多日
不可能在所有的时间
都有很多条路通向远方
可以对接到
象征主义及其虚构的部分
一个唯物主义者也和我一样
为了避开边缘锋利的巴茅草
选择绕行或直走
选择迂回
挪移
花园十分热闹
盛开有多种路径,凋零也是
美貌都是假象,像眉宇间
的那一颗朱砂痣。剑鞘脱离了剑柄
变得更轻,沉默就像金子
为了真正思考有关
堂吉诃德的遗迹和荣耀
让更多石头堆砌一条河岸
你需要把手放在左边的胸口
控制住血压。为一段时空默哀数秒
用数倍于时间的悲伤
回应博尔赫斯留下的一首诗
燃烧的火鸟
从来没有犹疑
所有的爱情都在爱情之前死去
人生大可不必因此而哭泣
浴火重生的危险与瑰丽一半一半吧
你在你之前往生
我在我之前已死
蓝色的湖面上飘满了柳絮,浮游着尘埃
当你深信不疑已经参透今生所有的时候
知更鸟已经不再是最开始的那一只
这多少让人有些发愁
而你当保持缄默,守住唯一的出口
作者简介:谭莉,笔名佳茗,茉莉如雨,湖南郴州人,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作品散见《天津诗人》《天天诗历》《关雎爱情诗刊》《郴州文学》《郴州文艺》等诗刊杂志及各文学类选本。著有诗集《一个被搁浅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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